山西煤炭
“煤改”遗祸
“山西的煤炭资源整合,是依托行政手段,而非市场手段。哪家保留,哪家关闭,谁整合谁,都掌握在各级政府手中。腐败也就难以避免。”
“如果没有当年的资源整合,就不会有邢利斌、张新明等‘首富’的崛起,也就不会有后来的华润并购与宋林的落马,甚至于不会引发山西、吕梁的官场‘地震’。”直到现在,何刚仍坚持这样的看法。
如同一枚硬币的两面,始于2009年的山西“煤炭资源整合与煤炭企业兼并重组”在被各方看好的同时,至今仍充满争议。
广受好评的是,“煤改”率先让山西告别“小煤窑”,而进入“大矿时代”。山西矿井数量由2600座压减到1053座,办矿主体由2200多家减少到130家,煤矿百万吨死亡率下降到全国平均水平的四分之一。
然而,在煤炭生产力水平显著提升的背后,却潜伏了巨大危机。
何刚告诉记者:“山西的煤炭资源整合,是依托行政手段,而非市场手段。省里给各市、县下达指标,各级政府再层层上报整合方案,省里进行批复。哪家保留,哪家关闭,谁整合谁,都掌握在各级政府手中。腐败也就难以避免。”
据多家媒体报道,在山西已落马的官员中,为数众多的人在煤炭资源整合中获利丰厚,其中时任各市、县党政“一把手”的居多。
1月26日,山西省委、省政府正式印发了《关于深化煤炭管理体制改革的意见》,明确今后三年,山西将在资源配置、项目审批、权力约束等关键环节深化改革。
山西省政府办公厅副主任梁敬华在接受媒体采访时直言,此前旧的煤炭管理体制是权力设租寻租甚至官商勾结、滋生腐败的重要源头,煤炭管理改革后,将有助于从经济层面上消除腐败土壤。
除了资源整合过程中隐秘的政商利益链条被逐步揭开,大量“假整合”、合同违约、投资商破产、恶性上访等情形也开始频现。
股份制是彼时“煤改”的主要形式,通过企业并购、协议转让、联合重组、控股参股等多种方式,由大型煤炭生产企业兼并重组中小煤矿。当年,山西大力扶持的整合主体是“5+2”,即同煤集团等5家省属大型煤炭生产企业与山西煤销集团、山西煤炭进出口集团2家煤炭贸易流通企业。
正是在这样的政策指引下,众多早期的煤矿投资人选择了与大集团合作,由大集团控股51%,民企参股不超过49%。
形势在2013年发生逆转。由于煤炭市场进入寒冬,被外界质疑为“国进民退”的“煤改”,问题日渐显现。
“整合步伐太快,大型国企的资金与人力都跟不上,有些吃不消。”何刚表示,“很多煤矿的矿井建设只能由持股49%的民企去投。民企没钱,要么把资源切块卖给其他投资人,要么去背高利贷。”
此前,有媒体报道,同煤集团控股的同煤安顺公司,由于投资全部源于持股49%的原安顺煤矿矿主,该矿主为了解决资金短缺,引进了福建投资者,将部分煤田交由福建人开采。后因储量缩水及煤价下行,大批福建投资人及其放贷者开始上访,同煤为此支付了3.8亿元的补偿款。
作为山西兼并矿井最多、获取资源量最大的企业,晋能集团(原山西煤销集团)去年1—9月共实现收入1465.45亿元,利润5.61亿元,利润率仅为0.38%。随着去年12月1日煤炭焦炭公路检查站、稽查点的撤销,晋能集团的处境变得更加艰难。
“上千亿的贷款,加上收购的资产质量差、缺乏专业人才,整合矿井已成了沉重的包袱。现在许多下属公司连工资都发不出。”晋能集团某中层干部抱怨道。
去年初至今,晋能、同煤等国有主体控股的“和顺运通煤业”等10座煤矿,先后数次投书有关部门。由于10座煤矿3年前已获批“井工开采变露天开采”,却至今难以换取采矿证,导致持股49%的闽、浙等地近百位投资者损失惨重。
由于上述10座煤矿的投资同样来自社会融资与高利贷,已引发多起放贷人跨省暴力讨债的事件,个别投资人被迫跑路。一位投资者向记者无奈表示,“正常诉求如果还得不到解决,我们将起诉山西省有关部门进行索赔。”
曾代理多起矿权纠纷的任姓律师直言,近年来,山西各级法院受理的关于煤炭资源整合方面的案件激增。由于煤炭市场低迷,今后这样的案件将会更多。
“现在资源已对资本失去吸附作用,加上投资环境并不理想,计划离开山西的闽、浙投资商开始增多。”福建山西商会一副会长表示。
干部状态显低迷
山西省国土资源厅厅长、省煤炭厅厅长、运城市委书记、大同市委书记,许多县市的党政一把手,至今空缺。“长期不配置干部必然会影响到各地的工作,但如果新任命的官员再出现问题,谁来负这个责任!?”
大运高速,一条纵贯山西南北的交通“大动脉”,北起大同,穿越朔州、忻州、太原、吕梁、晋中、临汾,而至运城。
2006年,时任山西省省长于幼军带领山西代表团前往香港招商引资,举办了规模宏大的“港洽会”。当时活动的主题即为“大运山西”。
然而,这条于幼军口中“走大运,行大运”的高速公路,在过去一年成为腐败“路线图”。连接大运高速的8个城市中,先后有吕梁市原市长丁雪峰、太原市委原书记陈川平、运城市委原书记王茂设、大同市委原书记丰立祥、忻州市委原书记董洪运5人被调查。王茂设此前曾在朔州担任市委书记。
2014年10月15日,大同市委原书记丰立祥涉嫌严重违纪,接受组织调查。一个月后,天津市人民检察院依法对丰立祥涉嫌行贿、受贿犯罪立案侦查,并采取了强制措施。
丰立祥落马后,大同市左云县委原书记徐尚红、大同市阳高县委原书记解先文、大同市广灵县原县长李立平、阳泉市城区区委原书记康晓剑于2014年11月28日同日被调查。康晓剑此前曾任丰立祥秘书。
相比丰立祥违纪违法的迅速查办,官方至今尚未公布关于王茂设的任何信息。但坊间传言,王落马后已交代出朔州为数众多的县处级官员。
“据说按王茂设交代的名单,有关部门已询问了将近60名县处级领导,都‘签字画押’了,只是还没有采取措施。”朔州市一位要求匿名的机关工作人员语气低落,“这些人还能有工作状态吗?都不知道这个年是如何过的!”
之前,一段高平市落马女市长杨晓波的忏悔视频在网络传播。画面中,杨声泪俱下:我也猜想,好多跟我一样的人,现在在外头虽然没“进来”,但他心里的那种折磨,我能想象得到……
这番话或许点到了山西某些人的痛处。
惶恐之外,在反腐高压态势下,山西各地不同程度出现了“不拿好处、也不办事”的消极怠政或不作为情形;各级干部的心态在悄然转变,从过去争抢“进步”,到现在有些人萌生退意。
许多私企老板也感受到了风气之变。“去年不仅没有送礼,还收到退回来的许多红包、礼物。有的都是好多年前送出去的,收礼的人已退休了。”某私企负责人坦言。
这位负责人同时苦笑道,“从我们企业来说,还不如过去。原来送了礼、给了红包就能慢事快办,现在是礼送不出,也没人给办事。”
从去年6月19日王茂设被带走,山西省委至今没有任命新的运城市委书记;大同市也有4个多月没有市委书记;山西省国土资源厅、煤炭厅同样没有迎来新任厅长;在许多县市,缺书记或县长已成常态。
山西某官方人士表示:“长期不配置干部必然会影响到各地的工作,但如果新任命的官员再出现问题,谁来负这个责任!?”
2014年12月7日,山西省委书记王儒林在“山西省委十届六次全会”上指出,要认真开展“三个一批”工作:坚决甄别处理一批不廉洁、乱作为的干部,调整退出一批不胜任、不作为的干部,掌握使用一批敢担当、善作为的好干部。
赵宏认为,官场“塌方”、经济垫底不可怕,可怕的是山西当前的干部状态低迷,陷入了“不管就乱,一管就死”的怪圈。“山西已经丧失了天时、地利,如果再失去‘人和’,‘富民强省’就真成了一句口号!”赵宏并不讳言。
(中国经济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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