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是韵致天成的时代。名士倜傥,淑女婉约。说不尽的故事,道不完的传说。读张充和的《小园即事》,再一次沉浸在民国独特的氛围中。
合肥张家,以淮军将领、官至直隶总督的张树声起家,代代子弟皆修学问、冶情操,世家风范,斯文绵延。到了充和这一辈,张家十姐弟各有才艺,成就斐然。四姊妹中的小妹充和,浸淫于书法、昆曲、诗词等传统文化,染得一身风情雅致,却又不为古风所拘,洒脱自由,时尚活泼,且无一丝浮浪矫揉之态,通过《小园即事》雅文小集,可以窥见这位民国闺秀的精神世界。
《小园即事》忆人忆事很多,以充和忆叔祖母的文章最感人。充和从襁褓时期就过继给了叔祖母识修(李鸿章的侄女),识修给了充和最温暖的亲情之爱,亦为她存备了一颗始终向往真善美的心。读《我的幼年》,小小的充和说“我是祖母生的”,天真傻气的回答里包裹的是最亲近的爱,絮絮地说,都是点滴日常,祖母墓上长了草,充和似乎听见祖母说:“孩子,丛草处多毒虫不要去!”
祖母过世,充和16岁时重回张家,在充和的文章里,完全看不出充和与张家其他人隔着16年的光阴,写兄弟姐妹喝酒对诗、嬉笑打闹,写三姐夫沈从文上张家求亲,始终是淡淡的温馨,暖暖的情谊,让人情不自禁由心底微笑。充和,想必是人见人喜的吧,她对人总是那般自然而然地好。
充和心有慈悲。《变戏法》中的小哑巴,《痴子》中的傻儿,充和怀着真切的同情,写他们的故事,她自己家世优裕,但她的眼光总是投注在普通人家的命运里,她始终觉得人与人不应该有差别。
她写《隔》:“他向我磕头,为什么?为什么他要向我磕头?为什么他不再拉着我的手向后园摘黄瓜,摘扁豆?为什么他不再采一大束诸葛菜的紫花来装饰我一头一身?”想到鲁迅笔下的闰土,同样是久别重逢的童年伙伴,主仆的身份隔开了友情,鲁迅是以笔做矛的犀利,充和则是一叠声追问的伤心不解,更倾向于情感的共鸣。
她写《手》,一个已婚女人,跟着铜匠手拉手私奔了,女人的丈夫开枪,对准的不是头,而是“打开他们的手”,女人后来和铜匠开了个小店,女人用那只带着小洞的手勤快地做着小买卖。千把字的短文,说不清是小说还是散文,那只“手”生发出的意象,有“五四文学”的精神,但不是直接的呐喊,而是婉转曲折诉之于情。充和受着新思想的洗礼,现代和古典却在她身上融合得颇为妥贴。
《小园即事》文章短,意蕴长。得益于充和在书法、昆曲上的造诣。留白予人以极大的想象空间,而文章的结构铺陈则恰如一出出精彩的戏曲,让普普通通的事情具备了一波三折的戏剧性。《小园即事》收录了充和多幅书法画作,一笔端丽清秀的小楷,董桥曾经赞叹:“充和先生送过我一幅墨宝我已然很满足了,我迷她的字迷了很多年。”充和的昆曲剧照,那一低头的温柔,那一举手的风姿,难怪会装饰了卞之琳无数的梦境。他在她的窗外,走不进她的门里,却将她遥望成了永远的风景。
到底是大家闺秀。一卷书一盏茶,一支曲一壶酒,小园自成一统。这一百年的时光,天地激荡、世事纷乱,“小园”却独有清寂境地、简宁岁月。如今百岁的充和老人,淡泊从容,浅浅诉说久远的故事。那个时代的许多人,从“小园”里走来,微微笑着,吟啸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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