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年味儿：除夕接纸续香火

除夕接纸，是从古到今盛行于甘肃天水一带的古老习俗。在我的记忆里，从小到大几十年，我每年都要在这个时刻去接纸，去把那些见过或没见过的先人们，接到家里，供在桌上，让纸上的亲人和身边的亲人，在除夕团聚，欢欢乐乐过大年。

除夕那天，夜幕降临了，但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这是一种混沌的状态，薄暮冥冥，阴阳难分，阴中有阳，阳中有阴，是接纸的最佳时刻。那时，家里的年都准备停当了，春联贴了，年饭齐了，亲人们也都陆续来了。但是，那些在另一个世界与我们血脉相连、灵魂相通的一个个先人们还没有来，他们还在天堂的门口，挤挤挨挨地期盼着子孙们那柱火红的香头，那片摇曳的烛光，那是他们回家的灯盏、亲情的星辰和血缘的佐证！于是家家户户选择在这个时分接纸。我也在这时照例领着子侄出门，手里端着香马盘，盘里放着香蜡表纸和祭奠用的清茶，儿子则拿一挂鞭炮，我们神色庄重地走在迎接先人回家的路上。到了先人们回家必经的第一个十字路口，便双膝跪地，放下香盘，按部就班地烧香、点蜡、化纸、奠茶、叩头，儿子也早已把鞭炮放得噼啪作响，以迎接他见过或没见过的先人们。整个仪式即没有鲁镇祝福那样的场面，也没有庙堂祭祀那样的烦琐，但却充满着庄重和肃穆，神秘和神圣，让人恍惚觉得先人们真的随着那点烛火来到了眼前，依然那么慈祥，那么可亲。阴阳两世的亲人们在这一刻奇妙地团圆了，这是一个神秘的时刻，也是一个神奇的时刻，生与死的界限模糊了，阴和阳的血脉畅通了，接纸的仪式也不再只是做给活人看的形式，而是生者与逝者的对话，而是人世与天国的交流。

一张纸，隔绝了人世与地府的路，一柱香，又点亮了人间与天堂的灯。于是，除夕之夜，无数的香火，闪烁在此岸与彼岸的桥上，无数的灵魂，行走在天堂通往人间的路上。生命的河流涌动不已，人间的亲情沸沸扬扬。家乡这种接纸的习俗究竟起源于何时，已无迹可考。只是听村中的老人们常说，阴阳一张纸，大年三十“接纸”，这是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风俗。所接的先人，也没有确指，大抵是指所有与生者有直接或间接关系的逝者。接先人的仪式即简单又实际，就像直截了当、纯朴豪放的黄土高坡，只用一颗虔诚的心和一片感恩的情，只用一柱火红的香和一张金黄的纸，把孤独了一年的先人请到家里，接到眼前，看家中变化，听儿孙心愿，阴阳两世齐团聚，欢欢乐乐过年。

当我端着那个承放着先人灵魂的香盘往回走时，路上尽是来来往往接纸的人们，鞭炮声此起彼伏，香火、硝烟的气味，弥漫了整个夜空，点点香头，片片烛光，似星星，像流火，照亮了天国通向人世的道路，温暖着那个冰凉世界里的灵魂。一时间，人世间的一切荣辱得失，红尘里的所有功名利禄，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只有一团团浓浓的亲情充塞着我的胸膛，拥抱着我的灵魂。

回到家里，桌子上的献饭早已摆好，我们再对着神主，化纸点蜡，烧香叩头，将先人归于灵位，接纸的仪式就算全部完成了。于是写在纸上的先人和活在身边的亲人，一个传承有序、血脉相通的完整家族，在腊月三十日的这一刻终于团聚了，辞旧迎新的年也才真正开始了。望着神主，望着亲人，望着满桌丰盛的饭菜，我突然想到，这生命原本就是一条奔腾不息的河流，而一代又一代川流不息的人，就是生命河中一朵朵翻滚的浪花，这富有亲情的、流传百代的接纸仪式，就是人世通往天国海洋的出海口。（作者：甘肃省甘谷县扶贫办 王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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