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农历十月,山就闻到肉味了,亦如春节到来。山顶和山脚的人们无不喜气洋洋。像我一般大的孩子“干爹,干妈”的叫着,像牝鸡一般勤快,想着好吃的哩。农历十月是彝历新年之际,而春节是以汉族为主的中华民族的岁时伏腊,都可以把肉吃饱。
我的亲族有高个子基因,而我不及父亲高大,邻居说我是缺油的缘故,可我想父亲那代也没什么肉可吃。后来我又知道,原来我爷爷比父亲还高大,越往历史深里走,亲族的男人们一个比一个壮实魁梧,传说其中一代,脚板有两卡长,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不过,大家都知晓油水催身体,特别是正长个儿的孩子,不能让他馋得慌,憋出毛病。那时,家家兴带娃儿拜认干爹干妈,也有家长自己拜认干爹干妈,山上的彝族人如此,山下的汉族人也如是,其中一个小小原因,为的是哪方有肉吃,去解解馋虫。
彝历新年过得早些,过年前夜,我的汉族干哥哥干妹妹就提前投住。他们背来米面、红苕,反正都是山顶的稀罕物。我们“睁”着眼,“睡”到凌晨,就会听到大人们磨刀霍霍,火塘噼噼啪啪。一会儿就听到母亲呼喊:孩子们起床了!想吃肉就麻利些。我们踢掉被子,几乎同时出现在火塘边,不洗漱,不怕弄脏新年新衣,争着抢着要帮忙大人,嘻嘻哈哈,睡意全无。
正烫猪毛之际,孩子们的肚子就不争气了,雷一样地响。于是,父亲一刀片下大猪嘴,扔我们烧了吃,我们每人分得花生大一粒,放在嘴里,如何也不愿一下弄进胃里,那时那景的那个香,好似激活了全身萎枯的细胞,人就精神得无可形容。而等大餐上桌,孩子们却蔫了,有些之前夸口说要吃几坨几坨的人,这时也掉链子了,我想是饿极了,或是肉太多,被镇住了,反正都下了软蛋。吃肉最多最狠的还是大人们,平时看不出想吃肉的样子,总笑呵呵的劳作,一下起手来,令人咋舌。
客人走时,我家通常性地捎送两三条好肉,以解决汉族亲戚至春节期间缺油水之困难。
还不到春节,山顶户家人一般都缺肉了,于是我们又等春节,等汉族干爹干妈过年。我们也是提前一晚去投宿,他们一般早宰了年猪,都熏成油黄油黄的肉条,一到点就下锅上桌,不像我们山顶旋杀旋吃,难等哩。我们一般在汉族亲戚家吃两顿,白米就肉片,总觉得吃不够,吃饱了也不觉得过瘾。然后扛着饱嘟嘟的肚子爬山回家。肩上还掮着麻汤、苕粉、桔子等礼物。我们边爬山边评品人家的菜肴,一般是走到半路,又想吃了。
又想吃了,一切希望都牵系在家里的几条腊肉,而这些肉都是备不时之需的珍品,一般有客人才有机会下锅。于是,春节一完,我们又等着客人来访,或者希望父亲不计后果,开恩煮肉,给孩子们解馋。
这几年过年,不管是彝历新年还是春节,朋友亲戚来往,都不嚷嚷着吃肉了,都拣生态蔬菜吃。但席间不免谈起那时的“肉事”,不禁又举杯感慨。有位朋友说得好:以前是怕孩子缺吃,饿死,现在是怕孩子挑食,饿死。
毋庸说孩子,就说我们大人,现在也对肉兴味索然。吃点肉好似例行公事,给身体打打工。难道现在的肉,没有贫穷时期香了?拥有得多了,就不值当了,何不扔了一些,寻寻香。
这香便是肉香不可比拟的情香,是彝汉朋友相亲相爱,把年味儿提升到幸福的高度,这高度,将逐渐被刷新。(作者:阿炉·芦根 彝族,四川省散文学会会员,乐山市作协会员,乐山市金口河区作协秘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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