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与疫情抗争的最前线,医护人员面临着诸多难以想象的挑战:需要克服随时可能出现的焦虑;肩负重担也不下火线的体力挑战;身心俱疲还要安慰和开导病患……这重重挑战既考验着医护人员的身体能否高负荷运转,也给他们的心理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从接到任务时的激动到病房中奋战时的压力——
“时间一长,身体的劳累和心理的恐惧就会达到极限”
“出发前的那天晚上我失眠了。”江西省南昌大学第二附属医院内分泌代谢科医生胡磊在2月12日晚上接到医院的通知,第二天就要出发前往武汉支援。他说:“挂断电话后,我感觉很骄傲,国家有难自己能出一份力这是一种荣幸,但在兴奋过后,恐惧也随之而来。毕竟要面对一种新型的疾病,病毒传播速度快、传染方式诡异,要说一点不害怕肯定是假的。”
与胡磊不同,更早来到武汉支援的新疆库尔勒市妇幼保健院儿童保健部护士长张巧在疫情刚开始暴发的阶段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疫情暴发,是最需要医务工作者挺身而出的时候。当时我就决定,如果需要支援武汉,我一定报名。”张巧告诉记者,其实她从未担心过自己会染病,一方面是出于对自身抵抗力的信心,另一方面是科学看待病毒的态度,只要做好防护,就一定没问题。反而是缺乏重症护理的经验和专业积累,让她在赶赴前线之前面临着很大的压力。
“直面疫情的压力是很大的,报名的时候大家都有一股热情,那时候热情会抵消恐惧。”湖南湘雅医院第三批援鄂医疗队队长钱招昕告诉记者。事实也的确如此,抵达武汉后不少医护人员的热情、干劲儿、战斗精神转化成了咳嗽、紧张、心悸,甚至呕吐等生理反应。
“第一次进病区是2月14日晚上七点多,那时刚一进去就有一种窒息的感觉。当然,两层口罩外加防护服确实又闷又热,但更主要的还是那时我不敢呼吸,怕空气里有病毒。”胡磊告诉记者,“后来随着工作的开展,任务的加重,心态反而放松了下来。就像大家说的一样,既来之则安之,召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必胜。”
除了看不见摸不着但又确实存在的病毒,每天都要面对的病人和疾病带来的负面情绪也加重了一线医护人员的心理压力。
“正式开展工作之后,我发现武汉的病人数量之多超过了我的心理预估。”新疆和静县人民医院护理部副主任尹伶慧讲述道,“我是重症监护的护士长,一度以为自己生死看淡,直到有一天,一个七尺男儿闪着泪光跟我分享自己的不幸遭遇……那一刻,我也没忍住哭了。”
张巧在儿科工作了9年,善于与孩子打交道,但在武汉的方舱医院,她不想见到一个小朋友。“我工作的方舱有一个9岁的男孩儿,每次看到他我都会觉得很难受,这么小的孩子不得不跟爸爸妈妈分开,也可以说是他们的爸爸妈妈把孩子的命交到了我们手上,我不想愧对这种信任。”张巧说。
“病房里不止一个病人,有的病人在目睹了抢救过程以后会跟我说,护士我很害怕。那时候我就很难受,特别想有什么特效药有效药能让他们好转。”湖南湘雅医院援助武汉金银潭医院护士朱恋说,“有一次,一位病人抢救失败了,我用很短的时间调整过来,又收治了一位病人,刚好这位病人是我的同行,一位骨科医生。戴着口罩护目镜,身穿防护服的我不能哭,哭了护目镜一花就看不清了,只能一直忍着,忍到下班就崩溃了。”
“这是一线医护人员当中比较普遍的状态,刚开始谁都不觉得有什么,但时间一长,身体的劳累和心理的恐惧就会达到极限。”浙江首批支援武汉的心理医生唐伟说,汶川地震的时候,一线的医护人员15天左右要轮换,否则会引发严重的焦虑情绪。这种情况会随着援助队的增多,医护人员的休息得到保障而有效缓解。
2月18日,知名医学期刊《柳叶刀》刊载了《新冠肺炎疫情期间中国医护人员的心理健康服务》一文。文章作者对湘雅第二医院的13名医护人员进行了30分钟的采访调查,调查发现,很多医护人员表示他们对感染本身并不感到恐惧,尤其是一旦开始工作就会将恐惧抛之脑后。但是,他们担心自己的工作会给家人带来压力,而这也加重了自己的心理负担。
“出发之前,女儿问我去做什么,我说去上班了。”朱恋分享道,“我有一个同事,她的孩子叫可可。有一次视频时女儿问我,为什么可可的妈妈每天下班都回家,而你却不回家。我当时听了心里难受极了。”
了解压力产生原因,做好全方位保障——
“心理上的问题归根结底还是产生于实际工作中的问题”
一线医护人员的心理健康问题在疫情暴发之初就得到了有关部门的重视,各地采取多种措施帮助医护人员减压释负。
1月27日,国家卫生健康委印发《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紧急心理危机干预指导原则》,明确除新冠肺炎确诊和疑似患者外,医护及相关人员也被列入重点关注人群。3月5日,国家卫生健康委和民政部联合印发《关于加强应对新冠肺炎疫情工作中心理援助与社会工作服务的通知》,要求在新冠肺炎疫情防控中加强对一线工作人员的心理援助与社会工作服务。
为缓解一线医护人员心理压力,国家卫健委开发了专业化网络心理服务平台,提供规范化的心理咨询服务,目前有11条专门为医护人员开通的心理援助热线;通过心理调适指南、动漫版视频等科普宣传材料,引导医护人员掌握自我调节的方式方法,并已派遣400多名精神卫生专业人员前往支援湖北、武汉。
除了心理援助热线和心理专家辅导,武汉当地医院也纷纷结合实际情况,作出有效应对,缓解医护人员心理健康问题。
武汉大学人民医院东院在医院员工休息区开设医护人员心灵驿站,用鲜花营造温馨轻松环境,播放有关心理健康知识、放松训练、心理干预技巧音频视频,为医护人员提供音乐治疗、放松训练、智能心理减压放松系统、手工制作等心理健康服务。
方舱广播是湖北之声与北京大学第六医院联合制作推出的创新项目,面向特定地点——方舱医院,推送给特定人群——方舱医院内的患者和医护人员,进行心灵抚慰的特别节目。内容包括新冠肺炎知识普及、心理干预、音乐疗愈、文艺欣赏等。
“心理上的问题归根结底还是产生于实际工作中的问题,所以我们首先要做的就是让一线医护人员没有后顾之忧。”武汉市武昌医院由综合医院调整为收治新冠肺炎患者的定点传染病医院,全体医护人员面临更大的压力。医院党委书记王力霞2003年曾在非典病房工作,对病毒的传染性和防护工作有一定的准备。武昌医院在疫情暴发之初便采购了大量人体紫外线消毒灯,并安装了新型消毒设备,还成立了30人的消毒队,每天三次到病房消毒,减轻医护人员害怕感染带来的压力。“我们不惜一切代价保证医护人员的营养,食堂鸡蛋、牛奶、鱼、肉等供应充足,这些有助于提高医护人员的抵抗力。我院1036名医护人员最高峰时收治了500多名新冠肺炎病人,但医护人员感染率始终保持在较低水平。”
“医院机关的领导干部每天都要下病房,与一线的医护人员交流,了解他们的想法,掌握他们的需要。”在王力霞看来,细节决定成败,这些深入人心的工作能够帮助发现医护人员心理上的包袱,并及时提供帮助。“不管是医院领导,还是后勤人员,我们都与医护人员一起并肩作战。院长和纪委书记深夜帮着搬氧气罐的场景在我们医院经常发生,这些点滴拉近了所有人之间的距离,坚定了医院上下团结一致战胜疫情的信心。”该院一名医生表示。
“疫情终会结束,但疫情给医护人员带来的心理创伤可能会持续很久。后续的心理疏导是一个值得关注的话题。一方面,我们要留给医护人员充分的休息时间,来缓解疫情带来的负面情绪。另一方面,我也想号召社会提高对医护人员贡献的认可,减少对传染病患者和密切接触者的偏见。传染病不可怕,可怕的是对传染病的歧视。”王力霞告诉记者。
破解焦虑恐惧情绪,全社会共同行动——
“要认识到团队的力量、信心的重要”
“关爱一线医护人员的心理健康刻不容缓。”四川大学华西医院心理卫生中心主任李涛表示,医护人员在疫情的影响下一直处于应激状态,会出现各种心理和躯体反应。这些反应一旦过了“度”,就需要心理援助。
面对病毒产生恐惧、焦虑等情绪,应如何应对?“首先是需要去接纳它。”李涛建议,面对重大传染病,每个人都可能有相应的身心反应,如心慌、害怕、担心、失眠、焦虑等。医护人员不是神,抗疫时该换岗就换岗,该轮换就轮换,精神耗竭容易引发精神心理问题,并影响工作效率。“但同时,医护人员也可以将这种恐惧转化为对防护工作的重视,应该意识到,只要规范防护,就不会染病。”李涛表示。
“救治是医护人员和患者面对面交流接触的过程,也是人与人之间信息沟通的过程。医护人员的情绪往往受到认知方式的影响,疫情的深入发展、高强度高负荷的工作压力,容易使医护人员产生心理负重、无助感和自责心,致使自信心降低。”北京大学医学人文学院医学心理学系教授官锐园建议,医护人员要学会自我认知调节,认识到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要认识到团队的力量、信心的重要。
张巧就很善于依靠团队来分担工作压力,减轻心理负担,并找到缓解负面情绪的出口。“我们新疆援助湖北的第二批医疗队,从五个地区抽调组成,来之前大家基本都不认识,但是来到武汉以后我们就成为了战友。我们闲下来的时间会一起做操、聊天,通过这些方式,很好地排解了心中的压力和负面情绪。”
团队力量之外,家人也很重要。“一线医护工作者有些很长时间没有回家,尤其是外省市的援助队,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远离亲人。我建议一定要通过视频定期与家人沟通交流。一个人最重要的精神支持和心理支持都来自于家人,多忙多累都需要和家人保持联系。”李涛建议。
“平时一顿美食就可以打消我的负面情绪,在武汉我还有自己独特的疏导方法。”胡磊这次来武汉特别带了两样东西,工作证和一盒军队配发的救生食品。“医院的胸牌每天提醒我作为医生的责任,而那盒早就过期的救生食品,上面的一行字——坚持到底,救援就一定到来——坚定着我的信心。每次下班回来,我都会看看这两样东西,放空自己。它们一个代表责任,一个代表希望,这是我最想带给武汉的。”
“我想抱着我的孩子三天三夜不撒手。我想化好看的妆,穿最好看的衣服,跟家人朋友聚会逛街,街头巷尾再也看不到戴口罩的人。”朱恋如此憧憬着疫情结束后最美好的画面。(记者 齐昕)
责编:俞镜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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