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握着他的手，说了很多话。当我们沉默下来的时候，我开始观察他的周围。他的枕头边，放着两本杂志，封面已经发黄地卷曲了。我抚平卷起来的页边儿，看到那是一本上个世纪90年代的《知音》；另一本是《读者》，里面的很多页纸张已经翻烂了。
我眼前这位躺在床上、不能行动的人姓名叫做陈涛。他是马营子乡南大庙村的贫困户。他于2010年10月患骨髓瘤，手术后瘫痪卧床，生活不能自理。他的妻子是河南人，在其瘫痪后离婚，女儿陈海岚2019年7月毕业于哈尔滨科技大学，在北京一公司实习。目前80多岁的父亲陈建华、母亲尚淑兰照顾其生活。
第一次去他家，是一个明媚的早晨。冬天的风在阳光里暂时停下脚步，让枯树枝上最后残留的几片树叶得以喘息。山村里很安静，彷佛知道这短暂的上午之后会有如命运般琢磨不定的寒冬。
掀开门帘，一眼便看到了床。因为这床是整个屋子的核心，床上躺着的就是陈涛了。站在“核心”旁四望，但见整个屋子里面都贴着报纸，他告诉我，这些都是他曾经读过的报纸，他既可以看到这些曾经的“伙伴”，也可以用它们来御寒。屋子里非常乱，到处都搁着瓶瓶罐罐，显得有些“破败”，一台炉子站在凌乱中间，吐着热气，却将这一切烤的有了些生活的温度。
如今，他们家的基本生活是有保障的。陈涛是建档立卡贫困户，2014年识别，目前未脱贫，其享受医疗保险代缴250元，庭院保洁补贴3000元，企业入股分红每年1200元等系列扶贫政策。同时，于2011年享受低保待遇，其家庭享受全户全额低保待遇720元每月（当前普通低保为220元每人每月），并享受残疾人生活、护理补贴126元每月。
我拉着他的手，与他交谈，向他和家里人询问了相关情况。当我看到他枕头边翻烂了的杂志的时候，我沉默了。我在他床头坐了许久。
设身处地地想想，他得病那一段日子，每一天每一刻都在想什么，都是怎么过来的。听说他以前也是做生意的，家里的状况也比较好，他还很喜欢看书，突然天降大病，高位截瘫躺在床上，他妻子毅然决然地离他而去：“生活很残酷，和书上说的不一样，我也是人，我要生活，我不想被拖累……”，她走了，也是一个冬天。那时女儿还小，妈妈的离开让她哭了一个星期，未来怎么办？他的父母，没多说什么，也没有哭天抢地，而是重新和儿子住在了一起，开始照顾他的生活。
终于，女儿长大了，也上了大学，女儿离家上学，家里人却多了起来。扶贫的春风很早就吹进他家的门坎儿，一个一个政策，一拨一拨扶贫人掀开他家门帘“走”了进来。他愿意人多，愿意热闹，愿意有人和他唠嗑。
此时人们就围着他问寒问暖，他开心了起来。我回过头看他的父母，父母的眼睛总是围着他的床转，眼神流露出爱怜和寂寞。是的，那是老人的寂寞，也是陈涛的寂寞。
我看到窗外，树上几片最后的黄叶，我想，陈涛躺在床上那个角度平时就是看着这个景象的。平时，我们不在的时候，家里没有其他人的时候，他看着窗外的树叶，在想些什么。
我们也躺下来，像陈涛一样，不能起来，只能看着窗外，挨着过时间，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就像一个砂轮在磨着自己的心，那该是怎样的煎熬！“好吧，想想过去，爬树掏鸟窝的少年、蹬着车子在小河旁的小路上大雨里狂奔出青春律动的青年，扛着小女儿后面跟着妻子漫步在县城公园的中年，接着想？不，那时我站着，那时我能奔跑，那时……，不，不能再想了！”痛苦，痛苦像一张网网住我们。
怎样度过每一天是陈涛最大的课题，我不能问他，但我看到他枕边翻烂的杂志后我可以这样断定。如果，躺在床上的人是我们自己，我们该怎样走出这痛苦，该怎样慢慢适应躺在床上的岁月，该怎样度过那像刀子一样的但又宝贵无比的时间？是的，是思想、是信念、是知识，是这一切化成的心灵力量。
可是，空想是很难达到这个目标的，而读书不但是通往这个目标的一条康庄大道，而且是消磨时间的最好良方。试想，躺在那里，吃完母亲做的稀粥，打开一本探险小说，我们沉浸其中，跟着里面的人物上天入地，揭开各种神秘的面纱，我们是不是真的会在那一刻，飞出了这张床，飞出了这个小屋，飞到天涯海角，领略不一样的生活滋味，我们甚至比很多健康的人的思想还走得远。电影和视频也很好，但对于需要想象的人来说，还远远不够。
从陈涛家出来，我便有了个想法，像他这样的人肯定还有，能不能为他们建立一个提供书刊杂志等“精神食粮”的长效机制。我把这个想法向报社办公厅汇报了，办公厅副主任丁华国、扶贫办主任高昂肯定了这个想法，并给予了很大支持。
我们开始摸底排查，第一遍人员清单，共5000名，里面存在不识字和个人意愿不符的人员，经过再次甄别摸底，得到了一份140人的名单，名单里详细列出了这140人的残疾程度和所需图书类别。这份名单提交上去了，办公厅对接出版社和图书馆，同时发动全社捐书。如今，这个活动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中。
如果，明天，也躺在床上；
如果，明天，超出了想象；
如果，明天，我们必须道别；
那么，今天，就让我们一起
走进阳光！（图文/杨一枫)
（作者简介：杨一枫，人民日报主任编辑，海外版总编室副主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现在河北省滦平县挂职任县委常委、副县长。）
责编：童芳、夏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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