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故乡的巷子很窄,仅可容二三人并排而走。
小时候,乡村没有自来水,吃水要到西溪河去挑水。那时家里七八口人,每天的用水量颇多,要天天到河边挑水。小小年纪的我,挑着两桶水,走在巷子里,前面的桶和后面的桶要成一直线,稍不留神,木桶就会碰着墙壁,忽忽地荡出几瓢水,既打湿了裤子,也覆水难收,怪可惜的。那时放学后,在巷子总听到当父母的吆喝儿女去挑水的声音。
村巷虽窄,但却是村民出门回归的必经之道。闺女出嫁,后生仔娶媳妇,红白诸事,都要从巷子出出入入,一代接一代,也不知承传了多少年,多少代了。南国的水乡,每逢农历四、五月,雨水特别多,巷子湿漉漉的。巷子两边的屋墙挺立,遮挡了阳光,渐渐地巷子两边的墙壁就生了青苔,绿茸茸的,厚厚的一层。农家的小孩子往往把青苔刮下来,做“过家家”游戏的蔬菜。家乡巷子的路面,大都铺着麻石,一块接一块。或许是村民步行踩踏,路面高高低低,不甚平整。村巷年深日久,那麻石上只留下昔日赤足踩踏与车轮轧出的痕迹,村人识字不多,也没有闲工夫考究麻石村巷始建于何年何月。
故乡处于潭江下游,西溪河是潭江的一条支流,每天潮起潮落,河水浸到村子的塘基。每年夏季,雨水下个不停,我们便远眺到皂幕山流下的雨水,像一条条白练挂在天际,直往西溪河流去,使西溪河水暴涨,洪涝就因扰了村民,村巷成了河流。我们这些孩子,“少年不识愁知味”,见河水浸到家门口,便寻来木盘,没有木盘,就用插秧的秧盘,坐在盘里用手划水,沿着巷子东游西逛。而其时,正是双夏大忙,村子成了水乡泽国,父母正为从田里收割回来的稻谷被水浸湿在发愁呢。而我们这些不懂事的孩子,却只顾玩水。村人辛苦耕耘了半年,田间尚未收割的稻谷被洪涝浸泡几天几夜,都生生沤得发芽。洪水退后,田里的稻谷长出嫩黄的秧苗,挺可惜呀。那是村人的血汗,可惜被付之洪涝了。上世纪70年代前,每逢暴雨几日,西溪河水就急剧上涨,白浪滔滔,淹没了农田,连村子里的房屋都被水浸了,水深至膝,村巷成了一条小河。村前的鱼塘被洪水浸了,塘水与洪水浑然一体,塘鱼随着洪水被冲走,村民的血汗钱也被冲走,眼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泡了汤,乡亲们欲哭无泪。
洪水退后,村里那些泥砖屋,禁不起洪涝的浸泡,都崩塌了,断壁残垣,碎瓦遍地,一副破败的样子,村子满目苍痍,令人痛心疾首。屋舍,被洪水冲毁;稻谷,被洪涝浸得霉烂;塘鱼,被洪水冲走……人们在对西溪河诅咒、漫骂、抱怨之余,只有束手无策。
上世纪70年代,虽然修筑了围堤,但那些用泥土垒成的堤基,经受不住洪水的冲击。每每特大洪水一到,就被冲垮,村庄依然饱受洪涝为害。那时候,村民也想到用石块护堤,可是那时的生产队集体经济微薄,根本没有经济能力购买石块和水泥,唯一的办法是用泥土修筑堤基。结果,年年修筑围堤,年年被洪水冲垮。
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西溪河水就这样流淌着,她既给家乡带来灌溉农田之利,也给家乡带来洪涝淹没之灾。上世纪七十年代之前,家乡贫困,日子艰辛,乡下人能吃碗白米饭已不易,更不敢奢求鱼肉。那时候,我们这群年幼的小孩子,每到吃饭时,用那种“丰收”牌子的瓷碗盛满米饭,夹一点蔬菜,便去屋外的巷子吃饭。村子坐北向南,凉爽的南风从巷口一直吹到巷尾,坐在巷子吃饭的人感到很舒适、惬意。在故乡,每到吃午、晚饭,村巷坐满了吃饭的人,享受大自然赐予的凉风,也成了乡村一景。乡亲们在巷子边吃饭,边聊天,巷子成了村里村外的新闻发布场所。其实,何止午、晚两顿饭,巷子坐满了人,就是夜晚,乡亲们也喜欢坐在巷子歇凉。尤其是酷热的夏夜,有的人甚至图凉快,在巷子扯起蚊帐就睡觉。村巷在我幼小的心灵上,便成了乡亲们朝夕相处的重要场地。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就在故乡陷于深深的穷困之中,改革开放的春风吹到西溪河畔。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当地政府为了整治西溪河的洪涝灾害,组织群众砌筑了河堤。西溪河大堤建成后,洪涝得到治理,千年的西溪河两岸成了商品粮基地。
上个世纪90年代中期,为了彻底治理西溪河,镇、村两级联合行动,由镇水利部门负责砌筑护堤石块,村委会组织农民加固河堤。经过这样的整治,西溪河虽然称不上铜墙铁壁,但也可抵御百年一遇的大洪水。加固加宽的西溪河大堤,具有双重功能,既可防御洪水,又成了一条交通便道,乡亲们在堤上骑自行车,还可行驶摩托车、小桥车。路通财道。故乡也随之发生变化。电子厂、服装厂、五金加工厂、水暖器材厂等企业,在古老的故乡形成了规模,开发了自己的产品。小车和西装革履所包装的农民企业家,有谁认得出他们是洗脚上田的农民呢?
故乡的楼房,仿佛雨后春笋般涌现,走在新建的楼房村巷,再不是昔日用麻石或鹅卵石铺筑的凹凸不平的土路,而是平整光洁的水泥路。新旧村巷安装了自来水管,乡亲们用上了梦寐以求的自来水,再也闻不到昔日乡村呼儿喝女去挑水的声音。而不时听到的是,突突突的响声,那是到城镇务工、经商的人驾着摩托车在村子出出入入。随着分田到户,如今乡亲们除了农忙时节耕耘,大多数农闲时间都去务工,或者到城镇做买卖。清早,天刚拂晓,村巷就此起彼伏地响起突突突的摩托车声,或是叮铃铃的单车铃声,夹集着人们的欢声笑语,组成一支乡村早晨交响曲,乡亲们都赶早去上班了。
待那些赶早上班的、经商做买卖的乡亲们都走了,这时太阳出来了,村巷迎来一天的早晨。渐渐地,有些阿公、阿婆或中年男女,搬一张矮凳和一张桌子,坐在村巷里干起活来。他(她)们或是为电子厂加工配件,或是为服装厂做一些精细的手工装饰品。这时候的村巷,成了一个简易的加工场了。他(她)细心地干活,一丝不苟。女人们说,现在男人到外面打工了,我们也要找些事情做的。
最惬意的时候,莫过于夜晚了。入夜以后,星光和月光给村巷注满月辉,使路灯的灯光黯然失色,一阵阵微风从巷口灌进来,拂在脸上、手上和衬衣上,使人感到一缕缕沁凉。这凉风、这星光、这月色有着很大的吸引力。这时候,村巷两边早就摆满了许多凳子、藤椅,年老的、年少的、坐着的、躺着的享受这如水的月色和凉风的恩惠,家长里短,旧闻逸事,小巷里该有多少动听的话题。家家户户开着电视,坐在巷子边聊天,边看电视。这时候,不知谁家种植的米仔兰,在这清爽的夜里,因风吹过米仔兰,小巷里灌过那么长、那么浓的香味,使人想起“不摇香已乱,无风花自飞”的诗句。
漫步在故乡的村巷,我深切地感受到新中国成立70年里,古老的故乡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现在的家乡,东边的屋舍,都是历经沧桑的平房,而西边的楼房,全都是近10多年新建的。行走在这区分于新与旧、平房与楼房之间的村中大巷,目睹着那鳞次栉比的新楼房,心中的自豪感油然而生。曾几何时,西溪河上来往的只是运载物资的货船。然而,斗转星移,日月递嬗,随着陆上交通运输的发展,货船已经淡出了西溪河这片水域,飞架于西溪河上的高速公路,从广州蜿蜒而来,向粤西阳江伸去。这一景致,使故乡焕发出别样的风采。故乡,如今充满了活力,充满了无限生机。而古老与现代、传统与时髦、古朴与繁荣、富庶与文明,是那样自然、和谐、生动、有机地联系在一起。
踏足在故乡的村巷上,我看到故乡在70年所取得的丰硕成果,同时也使我想到,村容村貌的变化,见证了社会的进步,国家的发展和农民的富裕。村巷,她镌刻着建国70年来如火如荼、如歌如泣的峥嵘岁月,记载着令人迷醉的日新月异的巨大变化。(冯活源)
责编:张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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