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主角名叫李龙,他一生与蚕相系,蚕也牵出了连结他与古巴的丝线,成为他回报桑梓厚谊的良机。
一
深秋的一天,走进江苏科技大生命科学学院李龙的办公室。大学校园里的那一方天空下,阳光吐在脸上,有一种柔软的丝滑,从心上荡漾些许暖意。他给我们泡上用桑叶芽炒制的茶,随着一杯茶的香气,打开了他几十年来与蚕桑世界的种种奇缘。
六十年代初出生的李龙是四川人。和所有同龄人一样,在正逢学知识的年代,一场文革断送了他的梦想。十年文革好不容易结束,全国上下换了一个天地,国家开始恢复高考的第二年,李龙考上了西南农学院(现西南大学)。记得那个时候有句口号:“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那时候,国家刚刚从文革的混乱中挣脱出来,学习的气氛非常浓厚。作为恢复高考后的幸运儿,大批的下放知青好不容易跳出了“农门”进入大学的门,感觉换了新天地,每个同学都感觉身上有使不完的劲,脑子里装满了无数的新思想,希望通过大学期间的深入学习,实现自己的理想,更希望把在文革中浪费的时间抢回来。
在农学院蚕学系学习的四年里,李龙不仅收获了新知识,还收获了爱情。那个叫徐安英的姑娘也是四川人,两家的父母都是老师,同样的家庭,同样的追求,同样的乡音,让两个有共同的志向的年轻人相互吸引,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两个人在学习中经常互相交流,生活上互相帮助。在大学期间,他们就为自己的人生规划好了蓝图。
那时候国家还实行分配政策,分到哪里就在哪里生根,由不得自己的意愿。1982年毕业后,严酷的分配制度让他们俩个人天各一方。徐安英被分到黄岗中学当了一名老师,李龙被分到镇江蚕研所。他们只能靠书信鸿雁传情。再后来,镇江蚕研所升级为中国农业科学院蚕业研究所,需要大量的科研人员,李龙才好不容易把徐安英调到镇江工作。
三年后,他们的宝贝女儿迫不及待地提前两个月来到人世,给这两个在江南工作的异乡人带来了无尽的欢乐。夫妻俩商量给女儿取名字的大事,叫什么名字好呢?家乡是天府之国,第二故乡的江南镇江是鱼米之乡,他们都喜欢。挑来选去,他们一致认为“涓”字好。女儿,这细小的涓流,一脉相承,接通了天府之国和水润江南的两股气脉。再小的溪流,终会有汇入大江大海的时刻,多动听的名字。李涓,果不负父母所望,李家的这股清泉成年后一直流淌进了美国的康奈尔大学运筹学与信息工程学院,成为该学院全额奖学金的优秀博士生。
1982年到1992年是李龙在镇江蚕研所的蛰伏期,这十年,他和同事们一起做了大量的基础研究工作,同时给女儿的成长打下了良好的基础。妻子徐安英1983年调入中国农业科学院蚕业研究所后一直从事家蚕遗传与生物技术研究。先后主持完成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国家基础性工作项目、国家自然资源平台子课题、国家茧丝绸发展风险基金项目、国家“十五”重点科技攻关项目子课题、国家“863”项目子课题等10余项。他们俩都出生于教师之家,在培养孩子上有独到的经验,加上单位的同事们全是知识分子,学习氛围浓厚,一家三口,比谁读书多,比谁取得的成绩多。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有一份耕耘,就有一份收获,这是李龙信奉的准则。2003年女儿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中国科技大,同年11月参加托福考试获得640分的好成绩。
1992年,是李龙人生的一个分水岭。他由农业部选派到国际热带蚕业培训与研究中心(印度)蚕业管理研究生班学习。初到印度,生活上还有许多不习惯,那里不供应猪肉,每人每天有四块鸡肉定量,或者是少许牛肉,蔬菜很少。在印度的一年时间,李龙一下子瘦了不少。饮食习惯只是一方面,更多的是来自学习的压力。在众多从事科研工作的同事中,农业部能选中自己出国学习,证明是组织对自己能力的信任。这一年的时间虽不短,但容不得自己开任何的小差,必须全力以赴。
八十年代末,印度的实验设备远远超过中国,现在远远落后于中国。中国发展得太快了,中国人在外国人心中的地位也水涨船高起来。原来在一些发展中国家,中国人是受到他国人的歧视。现在不同,国家强盛了,走出国门,腰板自然挺得直直的。
这一年的管理系统学习,学到了许多,增长了见识,给不久后去美国打下了基础。李龙说,国家强大了,在国外腰板才能挺得直直的,如果国家不强大,你再有本事,没有人把你当回事。走出国门,李龙觉得自己的心上打开了一扇天窗。仅有科研和学术远远不够,还必须有系统的管理和推广能力。再好的科研成果如果不能走出去,不能服务于人类,等于养在闺中人不识的小家碧玉。如何能让这小家碧玉兑变成大瑰宝——推广是头等大事。前十年,李龙和妻子一直埋头于科研,自从这次走出国门,才知道外面的世界何其大,镇江的蚕研所只是汪洋中的一叶小舟,要将蚕桑的研究领域推广扩大,请进来,走出去是多么的重要。
结束了为期一年的管理研究生学生,李龙满载而归,积累了大量的一手资料。可是,这远远不够。从印度学成归来后的1997年,他又被派到美国乔治·梅森大学信息工程学院做高级访问学者。在美国学者的一年,李龙如鱼得水,在蚕业科技管理和国际合作关系中有了新的发现。
好的思路一旦打开,一通百通。
自1998年以来,李龙分别被聘为国际昆虫生理生态中心(ICIPE,肯尼亚)、瑞士开发总署(SDC)印度“Seri 2000”项目、阿尔巴尼亚蚕丝示范项目、世界银行印度乌特兰契尔综合农业项目蚕业顾问。2003年应邀前往美国斯密斯学院做客座讲演。1999年李龙被遴选为首批中国农业科学院跨世纪科技开发与技术推广带头人。2001年蚕研所与华东船舶学院合并后成立了江苏科技大学,根据形势的需要,2004年,李龙凭自己的实力,以优异的成绩重新考入西南大学,师从著名蚕学专家向仲怀院士。
做任何一门学问,都没那么一帆风顺,都有坐冷板凳的时候。李龙说自己也遭遇过瓶颈的困惑期。才考上大学的时候是孤身一人,而成家有了女儿后,对妻女多了牵挂,离开家出国,到重进母校攻读博士的这些年,都是妻子一个人带孩子,她自己还有科研任务。她远赴西藏林芝地区,克服高原反应,去考察有1000多年历史的古桑树群落,首次在西藏古桑树上收集到野桑蚕。她为了寻找野蚕资源,还奔到东北森林去考察调研,一出去就是多少天。30年中,只要在蚕期,妻子从来没有休息过。而今他一出门最短也得一年半载,妻子一个人在家是又当爹又当妈,忙得经常把女儿丢在蚕研所的幼儿园里。
几十年来,爱人徐安英坚守在镇江的蚕业研究所。在外面李龙是牛人,在镇江徐安英也是牛人。一个是把中国的蚕桑事业推广到世界各地,一个是让一粒微小的蚕种子改变了这个世界。他们一个主外,一个主内,在各自的领域里相互支持,都取得了不俗的成绩。
在李龙的家庭事迹材料中有幸读到这么一段文字:“回顾我们家的历史,是典型的外乡人在镇江打拼的历史,我们家在镇江一无亲、二无故,能够获得今天的成绩,虽然主要靠我们自己的勤奋学习,但同时,也与周边领导和同事的关心支持密不可分。”其中他本人获国际国内大奖十几次,爱人徐安英获奖十多次,女儿李涓获得重量级的奖项八次。这是一个典型的学习型的完美家庭。
二
博士毕业后的李龙,肩上的担子更沉了,忙得满世界飞,没有时间陪伴妻女,更没空游山玩水,哪里有与蚕桑有关联的事,他便飞往哪里。
中国是生产丝绸产品的大国,李龙作为农业部蚕桑产业产品质量监督检验测试中心的主任,他曾走遍中国的境内的许多地方,大的地方自不必说,小的地方连各县镇村民小组级的蚕茧收购站。他能准确地报出养蚕大县海安的各乡有七十多个蚕茧收购点,分布情况,县城有多少家缫丝厂。
这些年李龙从中国到世界各国所走过的路,如同蚕吐出来的丝,可以绕地球转。在2011年的时候,这根丝又绕到了古巴的土地上。
2011年6月4日至7日,时任国家副主席习近平到古巴进行正式访问,古巴革命领袖卡斯特罗提出加强中古农业合作建议。根据卡斯特罗的中文翻译玛尼亚女士(Mania Dominguez Barreto)介绍,当时习主席访问了卡斯特罗寓所周围栽种的桑树与辣木,并饶有兴趣地听卡斯特罗介绍了栽种桑树和辣木对于古巴的重要意义。经过磋商,卡斯特罗提出希望中国政府援助古巴发展辣木和桑树生产。8月2日晚农业部国际合作、种植业司和中国农业科学院国际合作局领导打电话给李龙,要求所里连夜整理所有资料上报农业部。几天后农业部组织派出七人访古代表团奔赴古巴,李龙作为蚕桑专家随团访问古巴。
李龙成为了该项目的负责人,正式开始了中国与古巴的蚕桑之旅,并与古巴革命领袖卡斯特罗成为了好朋友,这是后话。
古巴是个飓风多发国家,发展畜牧生产缺乏植物蛋白原,而桑叶蛋白含量高,是很好的畜禽饲料,同时桑树抗性强,200㎞/h的飓风桑树仅仅弯弯腰而已。
李龙知道这次来古巴不是一天两天的时间,而是一场持久战。他此次的主要任务是帮助古巴政府制定蚕业发展规划,培训蚕桑技术人才。在古巴阿尔特米萨省罗斯纳兰霍斯遗传公司建立核心区,开展饲料作物种植示范、饲料配方改良、肉奶牛养殖和牛肉牛奶加工技术改进等合作工作。
万事开头难,尽管古巴方面能力配合,提供帮助,可是要想做到从无到有,非一日之功,从选址建立基地,到大面积的种植和养植,事无巨细,样样要操心。
李龙望着从国内带来了辣木、蚕树种子。尽管此前对当地的气候、土壤等都做过深入的取样调查,这些种子都是国内最优良的蚕桑种子,到古巴后会不会像人一样水土不服呢?当他在卡斯特罗的公寓里看见一棵长了七年的桑树被挖出来摆放在院子里,那虬结的根须,粗壮的树干,刚锯断的树干截面上还冒着雪白的树汁,李龙的心定神了。
为了确保中国与古巴两国蚕桑、辣木合作项目的顺利执行,李友和同事们先后走访了古巴的13个单位,将各地的蚕和桑的种植养植数据进行比对。
当这些种子洒进了卡斯特罗农庄的塑料大棚里不久,便开始生根发芽,像初生的婴儿一样,几天就一变了模样。李龙和同事们趴在桑苗边仔细观察,从育苗到移植到室外的大田里,所有的种植都要按标准,规范化种植。
蚕是一种特别娇气的动物,对环境、卫生、温度甚至气味都非常的挑衅,在喂桑叶时,连手都一定要洗干净,如果有一丁点的疏忽,都会得病,这给养蚕人带来极大的风险,如果遇到突发事情,蚕一夜之间可能会大面积的死亡,这是件让养蚕人感到绝望。所以在选择蚕室的时候,李龙他们颇费了一番心思。古巴把防空洞腾出来给科研人员做成了蚕室。这个防空洞蚕室被同事们定为是战争与和平的现场。李龙和同事们泡在蚕房的时间相当多,那一排排架子上吃桑叶的蚕,蠕动着的小小身躯,每多吃一口桑叶,都是通向丝绸的最终方向。防空洞本为战争年代的产物,现在改做养蚕,意义更深远。毕竟任何一个国家,都不希望发生战争,安居乐业才是这世界上最光明的事业。和他们一起工作的古巴蚕专家们说:中国人把和平的丝绕到古巴,这是真主的意思。
无论什么产业的推广,技术先行。
根据与古方多轮谈判协商,最后确定了中古蚕业未来5年主要合作内容:建立古中蚕桑科技合作中心;邀请古巴蚕桑高级管理干部6人次访问中国;在中国举办为期37天的古巴培训蚕桑技术培训班,5年共培训古巴学员31人;每年派遣中国蚕桑技术干部到古巴指导蚕桑生产;帮助古巴建设一套实验室级的缫丝试验工厂;帮助古巴建立养蚕试验场及赠送相关蚕种、蚕药、养蚕设备;与古巴科技人员一起进行蚕桑科学研究及蚕桑副产物综合利用开发;2014年派遣5人次专家参加在古巴举办的国际蚕桑大会。
在技术指导上,李龙认为容不得半点马虎。从中国带去“两广2号”蚕种4张,从催青、收蚁、眠起处理、消毒、饲养、温湿度调控等方面给予技术指导,特别是针对古巴蚕血液型脓病(BmNPV)非常严重的情况而古巴方面缺乏正确的抗病消毒技术进行专门培训与讨论,纠正了过去古巴用熟石灰配制消毒药粉的错误做法而改用生石灰做消毒剂用于蚕室、蚕座消毒,强调蚕房周边环境消毒及洗手给桑等。与同期饲养的泰国蚕种比较中国蚕种蚕病损失率明显降低,得到古方高度赞赏。
2014年7月22日习近平主席在探望古巴革命领袖卡斯特罗时,看到中方赠送的辣木、桑树种子长得十分茂盛时,高兴地说:我这次特意又带来些辣木和桑树种子,希望它们茁壮成长,成为中古友谊新标志。
李龙当时看到这个消息时,如释重负,倍感兴奋与骄傲!在农业部韩长赋部长的领导下,在农业部国际合作司的直接指挥下,李龙终于圆满完成了在古巴的《古中农业示范园区》项目协调与蚕桑技术指导工作。
此次习主席访问古巴,看到在古巴栽种的中国桑树根深叶茂,非常高兴;同时,习主席在会见卡斯特罗和大使馆工作人员时多次强调中古蚕桑、辣木合作的重要意义。中古蚕桑科技合作项目是习主席的“新丝绸之路”外交战略方针的重要成果。
李龙又建议尽快召开“高端蚕桑科技论坛”,邀请相关的全国人大、全国政协、蚕桑(农业、文史、外交)专家型领导,邀请农业部、商务部、科技部等相关司局领导出席,就蚕桑丝绸产业在国家“一路一带”新丝绸之路战略发展中的地位与作用进行讨论,借此机会推动将我国建成蚕桑丝绸强国,更好地为国家“一路一带”新丝绸之路发展战略做出贡献,使我国的“新丝绸之路”战略方针有更深厚的立本之源,推动中国蚕丝文化向世界的传播,从而促进我国软实力的提高。
中国农业科学院蚕业研究所内建有世界最大蚕、桑种质资源保存中心,但由于蚕业所目前已经合并到江苏科技大学,蚕、桑种质资源没有单独的保存运行资金。我国是栽桑养蚕起源国家,目前在中国西藏林芝地区发现了桑树之王,树龄约有1600多年,并且在该地区发现百年、千年古桑群落约几千至万余株,而且在波蜜的千年古桑上发现了野生桑蚕,根据我所2010在西藏考察发现,随着当地经济发展,许多古桑面临随时被砍伐毁坏的危险,亟待保护;同时,在喜马拉雅山印度一侧的北阿坎德邦也发现一株有1500年树龄的桑树之王,推测喜马拉雅山可能是桑树起源之地。在林芝地区建立桑树原生态保护地,以保护珍贵的蚕桑种质资源,希望国家予以解决。
李龙的这些提议,后来都一一得到解决,并取得阶段性的成果。
到目前为止,古巴共有超过19个研究单位或农场参加了蚕桑、辣木的项目。
一杯桑叶茶,一直从浓喝到淡,李龙多次起身到隔壁的会议室去添茶水。他的办公室很简陋,一排铁皮书橱里全是大部头的厚书,都与蚕桑有关。所有的话题都围绕着蚕桑,当偶尔谈到妻女时,李龙的的脸上溢满了笑容。他说女儿说不定出有可能回国发展,一家人,经常分了三处,他在世界各地飞,爱人在镇江,女儿在美国发展,只有春节放假的时候,才有时间去美国和女儿团聚。
从李龙在古巴发展蚕桑推广的这几年做的PPT照片中看到他总是笑咪咪的,虽然吃了不少苦,但是把这件事做强大了,他的心里全是幸福。在学院和世界各地蚕桑的大舞台上,李龙西装革履是标准的教授;在桑苗的实验田里,李龙是两裤腿沾满泥的蚕农;在国内国际推广会议上,他是标准的学者。一个场景就是一种风格,归根结底,他始终把一颗心挂在蚕和桑的这根青枝上。
没有优质的桑树,怎么能养好高品质的蚕。
对现代的桑蚕业来说,规范化很重要。中国作为整个亚洲蚕业最大国,引领世界各地的蚕桑行业。多种下一棵桑树,就能多养多少蚕。在苏中的海安、东台等地,从对蚕桑的种子发放,抽检,验收,李龙跑过许多地方,他说只要有桑树的地方,都要去看一下。
蚕桑业发展到今天,从八十年代初一公斤只有两三元钱一斤,到九十年代的六元、十几元,进入九十年代时,价格攀升到二十几元,近几年逐年上升,今年再创新高,五十六元一公斤的价格,大大激发了蚕农们的信心与决心。在海安一带,养蚕已成为产业化,养蚕大户通过土地流转,承包好几十亩地用来产业化的养蚕,以一亩田一万元的收入,有些人家一年能养两百张纸的蚕,收入相当可观。像这种规范化的养殖才能成大气候。传统的养蚕全凭蚕农个人的传统经验,所以风险很大,遇到蚕脓病,蚕农辛辛苦苦忙一个月,眼睛都熬烂了,等到蚕四眠结束,准备上山做茧的时候,脓病的发生,对蚕农来说不亚于灭顶之灾。往往有些村子在给水稻打农药的时候,不注意对桑田的保护,桑叶被污染后,蚕吃了很快就发病。
现在的桑树和以前的桑树不同,也需要打农药才行,树生病了,桑叶会被虫子吃光,这一季就只能是白干了。为了减少蚕病,李龙和妻子徐安英一直在努力,减少桑树打农药,提高桑叶的质量,预防蚕各种病的发生,这条路上,他们像春天的蝴蝶,还要在这片广袤的大地上逆流前行。
责编:童芳、夏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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