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奔流·口述|我的奔腾年代

2018-08-09 11:12:16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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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万里长江此封喉,吴楚分疆第一州”。

8月4日的下午,安徽安庆港

集装箱

码头作业区温度高达37℃。

49岁的

吴诗贵站在码头休息站投下的阴凉之中,点起一支烟。刚在烈日之下完成一部分货物的吊装,他需要静静。

头顶蓝天,面朝长江,汽笛之声漂浮渐进,远处的货船缓缓靠港。

那些整整齐齐码在一起的集装箱,像缤纷艳丽的魔方,身穿红橙蓝白作业服的工人穿梭其中。

这是吴诗贵眼中的色彩与诗意,也是他岁月的组成部分。

长江见证了他的降生,成长,当兵入伍,转业成为安庆的长江客轮检票员,结婚生子,再从客运转岗到货运,成为集装箱码头的司索工。它奔流千年,流过无数人的岁月,每一朵浪花都属于一个平凡或不平凡的生命。吴诗贵将属于自己的那一朵,称为奔腾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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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为了货运码头司索工之后的吴诗贵,每天的工作都与作业机械和集装箱在一起。本文图片 澎湃新闻记者 赵实

从前慢

我童年最期待的时刻,是父亲肩挑扁担载回江水,我捧来牛皮纸包裹的明矾,投入水桶,然后趴在桶沿上,观察泥沙逐渐沉淀、清澈浮上水面的全过程。这些经过“二次加工”所得的清水,可以滋润我们的柴米油盐。

这是长江边长大的孩子最常见的生活化学。

吃力地抱起木盆和棒槌,陪母亲去江边洗床单,也是我最热衷的。到了江边,我就能和小伙伴一起变成鱼,下水扎扎猛子,再探出水听一听岸边的母亲们捶打衣布时美妙的家常和鼓点。

我生于1969年的安庆临湖区,那时的长江水草丰茂,堤岸两侧房屋低矮,临江而居是根植在每个家庭的执念。

我从没想过长江之于幼年、童年、少年时代的我而言是什么,多年以后才找到一个词来代替,这个词是人间烟火。

家族里父辈们从事的工作,几乎都与长江直接相关。我在1992年退伍复员返乡后,也被分配到了安庆港客运总站担任检票员,每天直接参与着客轮和乘客们在长江上的迎来送往。

向上游去重庆,向下游赴上海,上世纪90年代初,安庆还没有长江大桥,汽车过岸需要排队等待轮渡,高速公路尚未建成,铁路轨道还未覆盖,航空客运更是遥不可及,轮船是安庆人出行的最主要工具。

安庆港是长江水道连接东部与西部的重要交通枢纽,周边八县乃至一些地级市的人,只能到安庆才能乘船出发,我所在的客运总站,每天都能汇聚数万的乘客。

安庆到上海的船,单程就需要一天两夜。当时的客轮比火车上的设施还要丰富,不仅有大量卧铺,还有小卖部、舞厅,甚至还能放电影,加上欣赏两岸的江景,漫长的航程就显得并不无聊。

在客轮靠岸、打开大门迎客上岸时,听到的最多的声音就是,“看见振风塔,就知道快到家了。”

这是那个从前慢的年代特有的韵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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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庆港集装箱堆场,两座龙门吊正在作业。

大浪淘沙

在那个年代,就算是在平时想买到一张去上海的船票,其困难程度也堪比春运,有时候即便是天没亮就来窗口排队也未必能买到。

于是,我手中握着的剪票器,一度被很多人认为“神圣”,总有人想方设法的四处托人,希望我帮忙从内部搞到船票。

我的这份工作,因此被很多人艳羡,称为“金饭碗”。尽管我所做的只是在进出船闸口接过一张张船票并在上面打孔,别人托我帮忙“走后门”时我也无能为力——但这并不耽误老人在教育后辈时,以在港口客运总站工作作为正面典型。

但这份荣耀并没有长久持续下去。

安庆周边的公路网在不知不觉中蔓延得越来越密、越来越长,安庆建起了两个公路客运站,飞雁快客用7个小时就能将乘客送往上海。

1993年年底,东方航空开辟的安庆至合肥、安庆至上海航线起飞,安庆自此开启了民航客运时代。随后飞往北京、广州、厦门等地的航班也逐渐开通。

1994年10月,合肥至安庆的第一辆客运列车抵达安庆火车站,这是历史上的第一趟到达列车。在那之后,列车线路向蚌埠延伸,后来还延伸向了上海。

昔日繁盛喧嚣的安庆港客运总站,在这个过程中日渐平静。

一票难求的往事不复重来,我和我的剪票器怅然若失。

最终,因为客流量的逐步分流锐减,安庆港客运总站彻底失去了客运功能,客轮转变为游轮,开始接待乘船游长江的游客们。

那时候的我只是在为港口的日渐萧条而感伤,直到后来我的情绪才欣慰地反转醒悟,这份急转直下是时代的大浪淘沙,更确切地说,属于长江经济带的春天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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堆高机正在进行集装箱空箱的堆高作业。

奔腾年代

上世纪90年代末,客运港口的工作人员不再被大量需要,包括我在内的昔日同事在安庆港务局的改制浪潮下逐步被分流安置。

作为国家一类开放口岸的安庆港,港口的货运功能在改革开放的行进之中愈发被需要。

2002年,那是世纪交替之后的开端,关于经济发展的各种分析与期待不断汇入新的世界。

我终于明白,安庆港的转型升级已经迈出了步伐,我的人生转型也要开始了。

于是我申请调往安庆港货运码头,成为一名司索工,在集装箱装卸船时,要准备吊具、捆绑挂钩、摘钩卸载,多数情况下,还担任指挥任务。

这是一个彻彻底底的人生转变,从客运到货运,服务对象从乘客到集装箱,操作工具从剪票器到钢丝绳……对我来说,这里的一切都是完全陌生的。

31岁,从安庆港客运总站综合管理部主任的岗位调往集装箱分公司的我,成为了一名学徒。

这种强烈的反差感的确让我一度失落,但我从不认为这是跌落,反而是一种新生。我很快就喜欢上了货运港口的一切。

三班倒的快节奏,机械化作业的周密,货物卸载时的紧张感,堆高时的严谨,以及任务量完成时的成就感和新订单到港时的挑战,都是前所未有的。

我用半年的时间出师,正式了成为独当一面的司索工,直到今天,一晃18年。

我从而立度过不惑,正在迈向知天命之年的门槛,安庆港也在这些年间不断成长,从上世纪90年代成立之初那几年,每年只有几十箱的业务,到2008年开始箱数破万,再到今年,才过去7个月,就已经完成了6万多箱的业务。

2016年,安庆港有限公司成为国有全资公司,安庆市政府与全球排名第二的专业港口运营商中远海运港口有限公司签定《委托经营管理协议》。2017年初,中远海运港口有限公司委派管理输出团队正式入驻安庆港,公司业务管理逐步趋于环保、更加规范,我们现在拥有了龙门吊、堆高机、正面吊、装船机、桥式抓斗卸船机、斗轮堆取料机、各种皮带机、堆煤机等50余台套大型或专业设备,码头前沿设备最大起重能力40吨,集装箱堆场面积达14万平方米,公用型保税库面积2200平方米,码头年综合通过能力1000万吨以上。

我一直在装卸的货物品类,也在这些年间变迁着。最初的黑芝麻、棉花、粮食等农贸产品,转变为机械、电子零部件、玻璃品等工业及科技材料。

高附加值货物的包装也在改变,比如最常运输的石英砂、水泥等,也不再散装而来,开始吨袋包装或者选择集装箱运输,逐步“散改集”,损耗少了,污染也少了。散货码头还进行了环保设备改造,有了防尘装置,每天都要定时进行水喷淋。

现在,安庆市还获批成为汽车整车进口口岸,码头建完之后,我卸装的可能就是汽车了。

我49岁了,这大半辈子,我的工作和生活,都变了,但无论我做的是什么,都没离开过长江。

年少时,我觉得饮长江之水是知足;年轻时,我送乘客走上江船是知足;年暮后,我参与码头货运贸易是知足。

长江在看着我成长,我看着它的奔流不息。

这些过往,都是我的奔腾年代,也是它的。

责编:刘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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